第七章_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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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0月10日,上午十一点,东来文化总部大楼。

  朱菁刚跟陆闻津核对完下午要用到的合同,从办公室推门出来,便撞上了一张难得一见但见之难忘的脸,礼节性的称呼脱口而出:“沈先生。”

  “朱秘书。”沈怿向她点头,稍稍顿足,象征性地敲了敲了玻璃,在陆闻津循声投来的视线中推门而入。

  沈怿今天穿的灰色连帽卫衣黑色牛仔裤,脚踩一双红黑撞色的球鞋,头上反扣着一顶砖红色的棒球帽,帽子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打扮一如既往的青春洋溢,神情却远不如寻常那般朝气蓬勃。

  陆闻津看出他心情欠佳,落在鼠标滚轮上的食指顿住,舒展的眉目变得凝重。

  沈怿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问道:“你今天下午有没有重要的工作?”

  “没有太要紧的。”陆闻津信手拈来一句谎话,在沈怿对面坐下,看到了他低垂的眼睑,以及黯淡的瞳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双小鹿似的眼睛该是永远亮着光的,熠熠如河汉,灿灿若朝晖。

  “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沈怿端起陶瓷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原来面谈也这么难讲出口,还不如直接打电话。

  他有些后悔,但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还是吞吞吐吐地把话讲完了:“就是,那个,你下午……能不能陪我去试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闻津轻叹了一声,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问的,这甚至算不上是要求,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而已。

  “你没空就算了。”沈怿捕捉到了这声叹气,低头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尖,说话的声音小了些。

  果然,就不该开口,让齐文姐陪也不是不行。

  “沈怿。”陆闻津注视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神情郑重,“我有空。”

  说着,尽量放缓了语气,话语中关怀的意味更重,问道:“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沈怿这才抬起头看他:“你得先答应我,不许取笑我。”

  “好。”

  “这是要试镜要用到的资料。”出于保密需要,沈怿不能直接把文件发给陆闻津,只能用手机打开给他看。

  陆闻津接过手机,划动屏幕,不一会儿,薄唇紧抿,眉头微蹙。

  沈怿觑见了他不算好看的脸色,补充道:“你只需要在旁边看着我就行,就像齐文姐那样。”

  浏览完了文件,陆闻津把手机还给他,端详着他的面色,问道:“你很喜欢这个角色?”

  “无关对角色的喜恶,我就是不想认输,不想退缩,不想放弃原本属于自己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怿说得较真,没有半点玩笑或者逞强的成分。

  “好,我陪你去。”陆闻津起身,坐到沈怿身旁。

  见他坐过来,沈怿换成侧坐,对他说:“如果我真哭个不停,你赶紧上来把我拉走。”

  陆闻津把沈怿头顶的墨镜拉下来,架回鼻梁上:“嗯,到时候我帮你把墨镜一戴,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他话说得俏皮,心里却充盈着苦涩和顿痛。

  “那不是更傻了?”沈怿不敢苟同地皱眉,“人家更要笑话我了。”

  陆闻津继续佯装轻松地开着玩笑,说话带上霸道劲儿:“我在那儿,谁敢笑话你?”

  沈怿悄悄白了陆闻津一眼,心道这人真是自欺欺人,人家就算不敢当面笑,背后该笑还是会笑。

  “沈怿。”陆闻津蓦地捧住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墨镜筛滤了大部分光线,他看不太清陆闻津的表情,鼻腔里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以后这种事,不用亲自跑一趟。工作和你,完全不是一个份量的东西。”

  墨镜后,陆闻津脸色深沉紧绷了许多,唯一称得上柔软的,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沈怿觉得脑袋被人捧着不自在,往后仰了些,重点跑偏,“不过我是人,不是东西。”

  陆闻津使了点力气,将他的脸捧得更近,手指轻轻摩挲他的鬓发,话语中的情意几乎无处藏匿:“嗯,我知道,你是宝宝。”

  这话太肉麻,沈怿终于受不了,扒掉捂在两颊的手,摘掉鼻梁上的墨镜,漂亮的脸蛋上是抗议的表情:“陆闻津,你不许学我妈妈说话。”

  ——

  试镜的地点是荣适的工作室,在芜城的西环近郊区。

  这地方原本是个废弃工厂,后来被荣适买下改建成了一个五脏俱全的工作室。

  可能是为了省事,不想在试镜上花费太多时间,荣适把所有的试镜工作都集中安排在了周六这一天。

  沈怿和陆闻津到时,摄影棚棚内棚外都是拿着打印纸看剧本的人,少说也有三十个,其中大半都是小有名气的演员,只有少部分陌生面孔。

  只能说不愧是荣导,放别的剧组配角根本不可能这么紧俏。

  试镜场地是临时搭建的,“评委席”是一个很简单的长桌,坐了导演荣适、编剧曹曼山以及制片人王竹心三个人。

  摄影棚靠大门的两个角落里摆着几排供演员们使用的会议椅,像是从会议室和办公室搬过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荣适是个不怎么讲流程一致性的导演,整个试镜过程都十分随心所欲,有的让演一段,有的让演两段,有时甚至还会让演员临时换个角色试演。

  试镜顺序早就按号码排好了,每个号码都有对应的时间段,演员们可以自由选择在棚内旁观或者在棚外候场。

  在前面只剩两个试镜演员的时候,沈怿拉着陆闻津进了棚内。

  陆闻津相貌出众,气质脱俗,一米九一的个子,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往那儿一站,在平均身高一米八有余的男演员堆里依旧惹眼得很。

  而沈怿的墨镜也被陆闻津暂时征为己用,十分骚包地挂在脑门上。

  两个刚试镜完毕的女演员撞见他们,先是感慨了一句“好高”,接着开始低声讨论“这是哪家公司新签的艺人”。

  沈怿猜她们平时肯定不怎么关注财经新闻,或者热搜榜看得不够多,不然不至于对陆闻津这张脸毫无印象。

  过了一阵子,讨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抽气声。

  原来是试镜演员轮到了任桦。

  而周围人之所以抽气,是因为任桦就角色理解问题和编剧曹曼山起了争执,甚至口出狂言说编剧根本不懂“邱安”。

  沈怿暗暗心惊,他早听说任桦行事乖张,我行我素,但今日亲眼见过才知道,任桦这么的……不拘一格。

  曹曼山可是圈内出了名的“凶神”,她和荣适经常合作,二人被人戏称为“凶神恶煞”组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竟然有演员敢和她顶嘴,还是在她的专业领域,这和当众拔老虎的毛有什么区别?

  最后荣适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冷声喊了一句“下一个”,宣告了这场唇枪舌战的结束。

  沈怿把手里的剧本递给陆闻津,陆闻津替他收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

  “导演、编剧、制片下午好,我是沈怿,今年六月满的22岁,身高178厘米,体重57.6公斤,试镜的角色是邱安。”沈怿鞠躬道。

  演员的身高体重百度百科上虽然都有,但多少掺了水分,而且不能实时更新,介绍这些仍然是试镜中的必要环节,最重要的是,试镜官可以需要根据这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推断一个演员的台词功底,如果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流利,那就可以直接pass了。

  曹曼山单手托着下巴,问:“想象一下,邱安在学校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会经历什么,尽量详细一点。”

  “初入校园的邱安应该是一个满怀希冀的乖学生,因为这个高中是他好不容易考上的,他觉得自己给母亲争了光。”

  “虽然被威胁不能告诉别人,但第一次挨揍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会不服,会还手。”

  “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他就会被打服,失去反抗的欲望。”

  “刚开始挨揍的时候邱安或许会痛恨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后来也许会有人向他施以援手,但这改变不了他的苦境,无非就是让被霸凌者多了一个,他自己也会被欺凌更狠。渐渐地,他会开始害怕有人来插手。”

  “这种日子过久了,他会变得自卑,怯弱,常常自省,每一道突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会让他惊惶。”

  “他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他讨厌下课,喜欢上课,上课的时候神情是最放松的,因为上课的那几十分钟是他唯一不用提心吊胆的自在时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他讨厌体育课,因为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就是他挨打的时间。”

  “他害怕食堂,喜欢小卖铺,因为小卖铺有监控,没有人会在小卖铺动手,由于缺乏营养,他十有八九是瘦巴巴的。”

  “他喜欢冬天不喜欢夏天,因为冬天衣服厚,被打了没那么疼,身上的伤也好得快一点。”

  “他还会刻意少喝水,嘴唇经常是干得起皮的,有时候甚至会裂开出血,因为要尽量避免去解手,男厕所藏污纳垢,是那些人专门用来抽烟斗殴的地方。”

  “他或许还会被迫越学会用左手写字,因为那些人踩起他的手来可不分左右。”

  沈怿用冷静的口吻将答案娓娓道来,说完后发现场子里安静了不少。

  曹曼山看他的眼神多了些许赞许。

  制片人王竹心用笔点了一下桌子,神采奕奕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是亲身经历过还是凭间接经验想象的?”

  沈怿的自尊不允许他向不相熟的人自揭伤疤赚眼泪讨摸摸,于是他把自己的转嫁为别人的:“我曾经认识这样一个人。”

  王竹心还准备再问“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忽然被旁边的曹曼山踩了一脚,被迫欲言又止。

  荣适推了一下几乎滑到脸颊的黑色镜框,问:“简单概括一下邱安对徐引的感情。”

  “徐引”是姜栩扮演的男主角,他会教训那些欺负邱安的学生,让邱安下了晚自习来自己店里先写一阵子作业,打烊后再顺路送邱安回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是这个问题让任桦和编剧产生了分歧。

  沈怿几乎没有思考,直答:“感激最多,好奇其次,崇拜些许。”

  然后补上:“没有向往。”

  任桦在争论的时候,非说有“向往”,曹曼山说没有,沈怿和曹曼山观点一致,认为邱安对徐引不存在这种感情。

  曹曼山抬了抬眼:“说一下没有向往的原因。”

  沈怿解释道:“怀抱鸿鹄之志的少年人,只想翻越藩篱展翅高飞,不可能向往停歇在电线上的燕雀,即使对方是自己的恩人。”

  “嗯,可以。”曹曼山神情比之前面对任桦的时候和缓了不少。

  “好,你无实物表演一下暗巷里那场被群殴的戏。”王竹心以为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试演环节了。

  荣适却突然摆了摆手:“不用了,下一个。”

  曹曼山惊愕地扭头,有些不可置信:“荣适?”

  荣适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王竹心也觉得不可思议,准备说情:“荣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怿还是直接到剧组演给我看吧。”荣适抬手看了看腕表说,“省省时间,我们试下一个角色。”

  沈怿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姿态如常地鞠躬致谢。

  于是沈怿成了这场唯一一个没有表演就定下的演员。

  他刚转身,人群中突然有人嘹亮地喊道:“报告曹编!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我觉得沈怿说得特别对!”

  此话一出,棚内一片哄笑,沈怿也被逗得咧了嘴,只是这笑只存在于下半张脸,眉眼的底色仍是木然的。

  他敛了笑容,走到陆闻津面前,抬起下巴,扬了扬眉,准备听对方的夸奖。

  这副逞强讨赏的模样太可人,陆闻津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稍纵即逝的一吻:“宝宝,今天很棒,辛苦了。”

  一路磕磕绊绊风雨兼程地走来,辛苦了。

  从一棵蔫头蔫脑的小草长成一株向阳而开的向日葵,辛苦了。

  “都说了,不许学我妈妈说话。”这夸奖和想象中有些出入,沈怿语气掺上嗔怒。

  陆闻津又把他当小孩哄。

  两人虽在不起眼的角落,但投来的目光不在少数,陆闻津对此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揽着他的肩,扣着他的后脑,将他拥得更紧:“让我抱会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当是抱抱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沈怿。

  沈怿被毫不讲理地锁在一个带着木质香的怀抱里,怀抱很熟悉,力道却很陌生,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有点闷,放开我。”

  揽着他肩膀的胳膊只是卸了一些力,并没有放开。

  落在脑后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轻抚,沈怿紧绷麻痹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刺痛在心尖蔓爬。

  也终于心神领会,陆闻津是在安抚自己。

  可是这安抚来得太迟了,那些陈年的伤痕早已自愈,平时不去触碰便不会牵动回忆和痛感。

  此时此刻漫溢的爱怜终究无法跨越时间的经纬,十二岁的沈怿仍是一只被困的幼兽,只能徒劳地抱肩自泣。

  “你别这样,我原本没打算哭的。”

  沈怿鼻子发酸,眼角泛潮,在心里骂陆闻津是个爱迟到还没眼力见的笨蛋。

  只要陆闻津不抱他,他明明可以继续假装那是别人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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